記憶中有一叢韭菜——確切地說是一小叢，就是這一叢小小的韭菜，在我的腦海里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。

1977年11月，我在左云一所鄉下中學就讀，以在校生的身份匆忙上陣，參加了恢復高考后的第一次高考。1個月前，學校才接到通知，在校生特別優秀者，可以參加高考，分給我們學校的考試名額為2人，由全校各個班的同學競爭。結果，我這個在學校很普通的學生，以全校語文第一數學第二總分第一的成績，出人意料地取得了參加高考的資格。當時許多學校公認的好學生，覺得只有兩個名額，都對自己信心不足。而我想既然有機會，就應該全力拼搏，夜以繼日加緊復習，終于如愿以償。當時的錄取分數線，其他考生為均分60分，在校生為均分80分。雖然這次高考因自己基礎較差，沒能被錄取，但也極大地增強了我的自信心。我十分清楚，臨淵羨魚，不如退而結網，暗暗做好了第二年參加高考的準備。這年冬天，在高考1個月后，我結束了2年的高中生活。

第二年春天，我再次以全縣語文第一的成績，考入縣城左云中學文科補習班，參加了為期4個月的補習班學習。補習班的伙食沒了國家供應，也沒了助學金，對于我這樣一個家庭并不富裕的農村孩子來說，增加了不少負擔。每月的伙食要從家里帶糧。村里每人每年只能從隊里分到半斤油，而我一個人每月就得拿半斤，近半年的時間，一個人吃掉了全家人一年的胡油。那時我們每天的伙食是一斤一兩糧，早晚各三兩中午半斤，副食是山藥蛋和學校院里種的圓白菜，每人每頓連湯帶菜一勺頭多一點，這對一個正長身體的年輕人來說，營養實在是太少了。下了最后一節課，不少同學就趕快往食堂跑，去早了就能打上表面漂著一層油的菜，吃起來香甜可口。

在我的印象中，那是一個異常寒冷的早春。父母為我準備了家中最好的被褥，也沒能幫我解除冷凍之苦。也許是學習過于專注了，在教室里我的兩只耳朵凍了，兩個腳后跟凍了，兩個手背也凍了，腫起了半個核桃大小的小包，兩腿得了嚴重的關節炎。直到上了大學，炎炎烈日下，我在宿舍看書，把腿伸出來曬太陽，用土辦法才治好了關節炎。一天夜晚，一個睡后炕的同學拼命往灶內加火，使我這個睡炕頭的受了害。睡到半夜，一陣滾熱把我從睡夢中燙醒，我的被褥被燙著了。宿舍沒有電，黑燈瞎火，當我用水把火澆滅，被褥已被燒得滿是漏洞。第二天，我含著眼淚向老師請了假，回到家中把僅有的一套較為完好的被褥帶到了學校。為了供我上學，不僅父母省吃儉用，比村里別的人付出了更多的心血和汗水，弟妹們也同樣毫無怨言地忍受了與他們年齡不相稱的冷凍和饑餓，讓我今生今世難以忘懷。

天氣漸漸變暖了，再不用為寒冷發愁了。課余時間，同學們可以到樹蔭下菜地旁復習功課。一天，我在校園的菜地邊看書時，偶爾一低頭，驚喜地發現了地邊的草叢中，有一小叢鮮嫩翠綠的韭菜。從此，這叢不起眼的韭菜，伴我度過了高考前一個個難忘的日子。每天我都會輕輕切一截韭菜，當作調味品，享受到同樣的飯食別人享受不到的味道。韭菜總是頭天切了，第二天又會長出一截，每天茁壯成長。那些日子，我的學習成績一如快速生長的韭菜，迅速提高，我的作文被老師當作范文。為了戰勝瞌睡蟲，我在眼角兩旁抹了清涼油，時間長了，蝕起了一層又一層皮，但我無怨無悔。17歲這年，我如愿考上了大學。

我始終固執地認為，一個沒有參加過高考的人，他的人生是不完美的。在沒有更好的人才選拔機制的情況下，高考不失為一種公正的方法，盡管它存在著這樣那樣的弊端，但它畢竟為莘莘學子日后施展才華，奠定了堅實的基礎，使一大批優秀人才通過高考脫穎而出。隨著時間推移，許多往事漸漸淡漠了，但在我大腦記憶的軟盤中，卻始終存留著那一叢韭菜的記憶。這是一種關于綠的記憶，關于理想的記憶，它刻骨銘心、歷久彌深。（侯建忠）